女运动员们,推翻「规训」的墙
文 | 张扬瑄
十年前,「女德学堂」遍地开花,「打不还手、骂不还口、逆来顺受、绝不离婚」被奉为圭臬。短短十六个字,筑起一堵四四方方又密不透风的高墙,让无数女性囿于其中,撞不破、走不出。
时间齿轮转动不止,女性力量早已汇成巨浪滚滚向前,冲毁了名为「妇道」的铜墙铁壁;那些沉重却缥缈的训诫,也如同泡沫一般随之被戳破、被消灭。但总有人,试图在残垣周围拾起倾倒的砖块,重新垒砌歪歪扭扭的障壁。
十年后,「打不还手」竟然以一种被奖赏的形态再次闯入大众视野。这一次,传来刺耳指令的不是女德班,而是篮球场。
女孩,不必收束你的个性
上个月月初,WCBA的一场比赛中,杜嘉慧在争球时面对对手的恶意犯规,并未选择还以颜色、扩大冲突,而是冷静地向裁判反映情况;事后,杜佳慧所在的俱乐部为了讽刺裁判的「偏哨」行为,向她颁发了3000元「打不还手奖」。
球员沉着理性的应对固然值得赞许,但奖项的名称却有些令人恍惚:今夕是何年?
何况,这并非首次出现类似奖励。2024年2月,同队的丁奕可在相同情况下也被颁发了「打不还手奖」;11月,该俱乐部还给外援钱内迪·卡特发放过「好脾气奖」,以表扬她在本赛季控制住了自己的「火爆」气性。
俱乐部为球员颁发的「打不还手奖」「好脾气奖」
夸赞队员更为成熟的赛场表现也好,为她们受到的不公待遇发声也罢,明明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,但俱乐部却选择用荒诞的表达方式,让原本应该倾泻于裁判和规则的「阴阳怪气」,最终全部回旋到运动员身上。
在要求女性收拢情绪的整体环境下,重复出现的奇怪奖励本身就在为「忍让」推波助澜;当忍气吞声被奉为主流,据理力争的空间便会愈发逼仄。
也许「打不还手奖」在设立之初只是博取关注的噱头,但谁又敢断言,在未来的女子赛场上,这不会演变成被鼓励、被推崇甚至是被强制执行的条条框框。毕竟,束缚住女运动员们的个性,早已成为了一抹公认的文化底色。
对「出头鸟」们铺天盖地的讨伐中,吴艳妮首当其冲。
内敛矜持,是刻进女孩们基因序列里的烙印,是她们从诞生起便被期待着的「出厂设置」;所以,精心设计的妆容发型、高调张扬的赛后发言还有野心十足的招牌动作,自然成了「有悖常理」的扎眼存在,为吴艳妮的职业生涯招致了大量质疑、诘难和谩骂。
而杭州亚运会上的抢跑风波,以及几场大赛的垫底排名,似乎更加「坐实」了她的「徒有其表」。但在黄种人并不擅长的跨栏项目中,能够站上法兰西体育场的紫色跑道,其实就已足够耀眼。
图源:小红书@吴艳妮Jenni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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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不必说还曾在一个月内屡屡刷新个人最佳,也跑到过名副其实的亚洲第一。吴艳妮的实绩单,从来都绝非空白。
就像在百米赛道上征服栏架一样,她同样也能自如地跨越争议。面对恶评,吴艳妮说:「我是去战斗的,你让我低调,你没事吧!」固有认知中不算「得体」的回应,无时无刻都把她推向更危险的风口浪尖。
那些没有弯弯绕绕的表露,在被放大的镜头前,更加容易沦为挑剔者的素材库;但即便如此,吴艳妮仍然坚定地不服帖、不顺从。寻找漏洞的文字游戏在她看来,不过是耳畔呼啸而过的孱弱风声。
女孩,不必遵循美的标准
约束女运动员的个性,只是规训大山的一隅;强加的美,亦是覆在她们身上难以移除的包袱。
从红土到泳池,从拳馆到球场,宽厚的肩膀、紧实的臀腿是女孩们最信任的靠山,支撑着她们翻山越岭、征战四方。
赛场上的女战士那溢出屏幕的气血感与生命力,不断纠正着单一狭隘的审美定义,却依旧抵挡不住外界对于主宰女性身体、削弱女性主体地位的试探。她们被塞进世俗标准下的美丽模具,继而被打造成千篇一律的「好看皮囊」。
在某品牌的广告成片中,郑钦文褪去了原本的古铜肤色,肌肉线条也一并消失。迎合「白幼瘦」的反向操作,把健硕有力的女王摁进了「纤细」「白净」的樊笼;韩国花样滑冰运动员金妍儿,同样在一次杂志拍摄中遭遇「魔改」,被修成竹竿的小腿将刚柔并济的力量感吞没得一干二净。
图源:小红书@金子和男子
给女运动员的身材外形做减法的案例不在少数,而也有人,自作聪明地为她们做起加法。
时至今日,社交媒体上依然充斥着大量给短发、素颜的女运动员「易容」的帖子。P上网感的妆容和柔顺的长发,再抓取一个可爱的表情,进攻性、好胜心不复存在,取而代之的是棱角得以完全磨平的讨好感。
更有甚者配文「难怪孙颖莎不留长发,原来是怕影响男队训练」。他们用低劣的手段、幼稚的文字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掌控欲,殊不知在弱化女运动员的同时,也贬低了男运动员的专业性;
还有类似于「留长发的全红婵,美貌不输郭晶晶」等文案,将女运动员置于谁比谁美的低级雌竞圈套,即使内容版面如此有限,也要费心上演一出扯头花的无聊戏码。
利落清爽的短发是她们的战斗姿态。孙颖莎在球馆里每一次强劲的挥拍,都在击碎「美」的定义;全红婵在跳台上每一次轻盈的跃动,都在跳出「美」的框架——
女性运动员,从来就不欠任何人美貌。她可以匀称,也可以壮实;可以不沾脂粉,也可以精致打扮;可以保留干净的本甲,也可以贴上夸张的甲片…她们本真的面容,就是女孩最好的模样。
正如女子20km竞走项目的奥运冠军杨家玉所说:「我不需要自己长得漂亮,我要我的成绩漂亮。」女运动员们想要的,是PB、是金牌、是冲击最高领奖台,而非困在权力塑造的审美体系中,她们不是供人凝视和指点的物品,更无需承担美丽的义务。
「越界」的女性
上野千鹤子在《始于极限》中提到:「女人只要安心待在自己的类别中,就会得到尊重,而越界的女人会得到惩罚。」
那些个性突出的、不符合传统审美的、不遵循刻板成见的女运动员们,显然属于后者。背离了「乖巧听话」的理想形象,相应的代价就是被居高临下地审视、说教,上位者们通过评价女性的外貌和性格,从而拼凑起自己那破碎不堪的、极易被冒犯的自尊心。
一旦这些言论无法掀起波澜,他们便会把目光锁定在衡量女性的「终极准则」上。
「娶谷爱凌需要什么条件?」
「太优秀了会不会嫁不出去?」
「举重女选手怎么找婆家?」
这些以婚姻家庭为名的道德绑架,向女性运动员传递着并不友善的信号:世界冠军又怎样,不也还是个女的。好在,女孩们深知自己的价值绝不止于此,所以也不甘心被粗暴地分门别类,她们坚毅、果敢、孔武有力,勇敢地越界、脱轨,一次次撞击那层包裹女性的厚厚的茧。
凿开洞口的瞬间,更多可能性透了进来。
「女人不能游泳」,然后特鲁迪·埃德尔横渡了英吉利海峡;「女人不能当裁判」,然后斯蒂芬妮·法帕成为了首位在男足世界杯担任主裁的女性;「女人不能跑马拉松」,然后凯瑟琳·斯威策在重重拉扯阻拦下坚持跑完42公里,为更多女孩参与到这项「男性专属」的运动中撕开入口…女运动员们身体力行地证明了:男人所到之处,女性也能抵达。
图源:@makerswomen
1967年,凯瑟琳隐瞒性别参加波士顿马拉松时被数次阻拦
而在赛场之外,对于那些傲慢无比的刁难,她们也在努力夺回话语权。巴黎奥运会上,在全红婵夺冠后的混采区内,一位记者提问:「你知道拿捏的英语怎么说吗?」得到否定回答的他兴奋不已,欢快地追问道:「不会的话我教教你好不好?」
「不用了,我不想知道。」如此直白、洒脱、轻快的拒绝,徒留发问者在原地尴尬。在过往女性难以幸免的围猎游戏中,女运动员们撕碎既有的秩序,创造潇洒写意的新规则;摆脱沉闷的叙事,书写不卑不亢的新章节。
虽然女性的成长土壤总是伴有酸涩,但我们乐于见到越来越多落落大方又不带苦感的回应。面对世俗的裹挟,女孩们已经可以坦然地对峙:对不起,我不接受你的规训。
最后,大可不必为这些敢于冲破枷锁的磅礴女子力感到担忧,因为女性的崛起绝不意味着男性的倒下。
除非你本身就站在她们的脊背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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